唐宋文学对谈录从第二个经典时代重估唐宋文学(6)
【作者】网站采编
【关键词】
【摘要】以上我们从整体上把唐、 宋诗加以对比,并从这一对比中简要地突显出宋诗的特质。 下面我们就更具体地举例说明宋诗描写事物和表达感情的方式,这样
以上我们从整体上把唐、 宋诗加以对比,并从这一对比中简要地突显出宋诗的特质。 下面我们就更具体地举例说明宋诗描写事物和表达感情的方式,这样就能更清楚地看到宋诗的真面目。
一般而言,唐诗的“抒情性”是特别突出的,因为只有透过“抒情”的方式才能把“激情”适切地表达出来。 至于叙述、描写、议论通常只作为“抒情”的辅助,这些成分很少会反客为主而成为诗的主要成分。 宋诗则不然,宋代的诗人常常故意把叙述、描写、议论的成分加重,把抒情的成分减少,因此读起来的感觉就像押韵的“文”,而不是诗。 (《被唐诗和宋词夹杀的宋诗》)
你也指出真正形成宋诗面目的,是苏东坡尤其是黄庭坚以下的江西诗派,他们是学杜甫和韩愈的,他们的学习也颇有些成绩,这既给宋诗带来了特点,却也造成了宋诗的局限。 如你所引的张戒《岁寒堂诗话》的批评:“自汉魏以来,诗妙于子建,成于李杜,而坏于苏黄。 ……子瞻以议论作诗,鲁直又专以补缀奇字,学者未得其所长,而先得其所短,诗人之意扫地矣。 ”以及严羽《沧浪诗话》的比较批评:“盛唐诸人惟在兴趣,羚羊挂角无迹可求。 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,如空中之音、相中之色、水中之月、镜中之象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 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,遂以文字为诗,以才学为诗,以议论为诗,夫岂不工? 终非古人之诗也。 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。 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,用字必有来历,押韵必有出处,读之反覆终篇,不知着到何在,其末流甚者,叫噪怒张,殊乖忠厚之风,殆以骂詈为诗,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。 ”我的问题是,如此努力学杜韩的宋诗,看来走的是正路啊,他们的抒写也确乎扩大到以日常生活为诗,诗路似乎更宽了啊,却为什么会走到张戒和严羽所批评的那样一条末路? 诚然,张戒和严羽的确看出了宋诗的问题,可是他们开出的药方仍然是效法盛唐诗,似乎那样就能解决宋诗的问题、使之达致盛唐诗的成就。 当今的不少论者认同张、严的论调,我则不以为然,因为以李白为代表的盛唐诗路再也不可重复,困守长安和流转蜀中的杜甫所开拓的诗路才是真有前途的大道,但宋代诗人努力学杜甫,为什么就只学到杜甫的皮毛技巧而不知杜甫的真功夫何在呢?我觉得,你对这个问题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恰当解答。
在我看来,人们长久没有意识到李白和杜甫不仅代表了唐诗前后期的分别,更代表了整个中国古典诗歌前后期的分别,这分别的重大差异在诗学态度的不同。 诚如你所指出的,李白及其之前的中国诗歌是“抒情的”而且是“浪漫的抒情的”, 其中主导性的是士大夫才士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抒情感怀,因而也如你所说是“不平凡的”或“自命不凡的”, 连带着的是怀才不遇的感慨、英雄失路的悲怀及聊以自慰的超然出尘之念等,都是非同一般的抒情。 可是,这种抒情到盛唐的李白和王维已臻于总结性的顶峰, 再无余蕴可写,写了也无以超越李白和王维。 早年的杜甫也是如此,他追随李白、四处漫游,看他早年的代表作《望岳》所写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其抒情态度活脱脱一个小李白。 但是如你我前几年所讨论的,在杜甫的保存得非常完整的诗作中,早年的诗作寥寥无几,我曾经推断说那不是自然的散佚了,而是晚年的杜甫有意删却了,只保留《望岳》等少数几篇略可观者作为存念,其原因是经过困守长安尤其是流离秦川、辗转蜀中,杜甫的诗学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,诗在他不再以个人英雄主义的抒情为满足,而转换为推己及人的因而富有深广人间—人道关怀的生活经验作为抒写的重心,用杜甫自己的话来说便是“诗尽人间兴”“穷年忧黎元”是也。 杜甫的这个诗学态度的自觉转变极其重要,其意义有如现代德语大诗人里尔克之所谓——
诗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(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),——诗是经验。 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,观看人和物,我们必须认识动物, 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, 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。我们必须能够回想:异乡的路途,不期的相遇, 逐渐临近的别离;——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;想到父母,如果他们给我们一种快乐;我们并不理解他们,不得不使他们苦恼;想到儿童的疾病,病状离奇地发作,这么多深沉的变化;想到寂静、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, 想到海的一般,想到许多的海,想到旅途之夜,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,群星飞舞,——可是这还不够,如果这一切都能想象得到。 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,一夜与一夜不同,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、 翕止了的白衣产妇。 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,坐在死者的身边,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突如其来的声息。我们有回忆,也还不够。如果回忆很多,我们必须能够忘记,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等着它们再来。 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。 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、我们的目光和姿态、 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,那才能得以实现,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,脱颖而出。 (里尔克:《布里格随笔》)
文章来源:《清华大学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qhdxxbzz.cn/qikandaodu/2021/0313/803.html